冬日的一个午后，我坐在
心理咨询室，等待一个人的到来。
几天前，朋友打来电话说，一个男孩怀疑自己有
同性恋倾向，压力过大无法上学，需要帮助。
门被推开，一对中年夫妇走进来，身后跟着一个打蔫儿的男孩。我打量一下。
在父母的指引下，他在我对面坐下来。说是坐，其实是蜷缩，双手撑着下巴，低着头，不看我，不说话。
另一间办公室里，从中年夫妇的叙述中我了解到：男孩叫庚，15岁，父母在两个城市工作，无暇照顾他，在豫西某市一所全寄宿重点中学读初三。他在班里成绩不错，有几个不错的哥们儿，有一个女朋友，过着一个初中生应有的紧张、快乐、平静的生活。
然而，平静却被一部电影打破了。今年夏天，他看了电影《断臂山》后，认为自己有“同性恋倾向”。从那时起，他注意力不集中，害怕别人看出自己是同性恋，成绩大幅下降。
此后，他多次接受心理老师的辅导，到省会两家大医院心理科咨询，医生诊断是轻度抑郁，开始服用抗抑郁的药，并按同性恋进行
心理疏导，一个月后，他还认为自己是同性恋。
他“不知道”发生了什么？
回到咨询室，我问庚：“你希望我协助你的是什么问题呢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（庚努力地思考了两三分钟）
“那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呢？”
“不想上学了，上学没意思。”
“是什么让你不想上学了呢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（又思考了两三分钟，庚低声说。）“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？”
又想了好几分钟，庚还是“不知道”。
什么都是“不知道”，我遇到了最困难的咨询对象。
顿了顿，我继续问：“你今年15岁了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，15岁的年龄，应该负起一些责任了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（庚一脸苦恼。）“不是对别人负责任，而是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起一些责任了。”我加重了语气，“上星期，我去郑州少年管教所，去给那里的少年做了一些
心理辅导。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十五六岁。他们因为没有对人生负起责任，所以到了那个地方。”
“如果你对人生不负责的话，你想想，你是否也可能像他们一样呢？”
听到这番话，庚明显受到触动：“怎样才可以负起人生的责任呢？”
和男孩在一起，他很开心
“你现在就去想一想，你现在这样一个状态，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，可以告诉我吗？”
这时，他才把《断臂山》的事说了出来。他是个同性恋，怕同学们歧视，觉得他是个坏孩子，无法安心学习。
我问他：“你根据什么判断，你就有同性恋倾向呢？”
“我跟班上的男孩玩的时候，特别开心。”
“你跟男孩在一起，是一份什么样的开心呢？”
想了四五分钟，庚说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跟女同学在一起的时候，是什么感觉呢？”
想了很长时间，他说：“觉得不是很舒服。”
“不是很舒服，指的是什么呢？”
想了五六分钟：“那不知道。”
“听你妈说，你有女朋友？”
答：“是啊。”
问：“那你和女朋友在一起，是什么感觉呢？”
“就是那感觉。”想了很长时间，庚说。
“‘就是那感觉’指什么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至此，我发现与他的对话中，几乎没有感受、感觉方面的词汇。由于庚在6岁以前，一直和奶奶在一起，上学时才回到父母身边。在性格形成期和情感塑造期，父母情感交流的缺失，导致他情绪、感受方面的词汇匮乏。当面临外在的刺激时，他无法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感受，也无法用词汇表达出这份感受。
听到一连串否定，我松了口气
接下来，我通过一个练习，帮他建立起一个对感受进行表达的词汇库。比如：现在很平静。现在有点焦虑。我现在很烦躁。我现在很郁闷……通过模仿，让他把表达感受的词汇和自身状态结合起来，帮他界定不同感受之间的精微区分。
这种区分本身就是一种治疗。
当他开始用词汇精确表达感受时，我才真正了解他内心发生了什么。
我再次问：“你和男孩在一起时，你很快乐。那份快乐指的是什么？”
“跟男孩在一起，可以没有障碍地沟通，可以随心所欲地谈话。”这次，庚回答得快了很多。
“那你和女孩在一起时呢？”
“总觉得隔着一点什么，不是很舒服。”
“不是很舒服，到底是什么？”
“跟她们在一起，无法做到有啥说啥。我觉得有点别扭。”
“那你和女朋友在一起，有没有拥抱，或者接吻过呢？”
“那个有。”
“那你和女朋友拥抱、接吻时，你的感觉呢？”
“挺兴奋的，非常好的一种感觉。”“这个过程当中，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？”
“没有！”
“这个过程当中，有没有一些生理反应（指性冲动）啊？”
“有。”
“那你和男孩在一起时，有没有性的欲望呢？”
“没有，从来没有！”
到这时，我松了口气。因为，不管异性恋还是同性恋，都是和性联系在一起的。
同性恋，其实是跟性相关的
“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？”
“我以前不知道，看了《断臂山》才知道的。”
“那你是根据什么，判断自己是同性恋的？”
“就是根据这部电影。我跟电影里一样，更喜欢和男孩在一起玩儿。”
“除此之外，还有什么根据呢？”
“没有了！”庚回答得很干脆。
“那你知道吗？喜欢跟男孩在一起，与喜欢和男孩上床，是不一样的，你知道吗？”
听到这儿，他似乎明白了：“我好像搞混了……”
这时，他慢慢坐直了，力量回到他的身体里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。
“我来描述一下你的状态，你看对不对？你喜欢和男孩在一起，快乐地、毫无阻碍地去聊天。你喜欢这种自在表达带给你的那份痛快。你们可以很亲热地在一起勾肩搭背，因为你们是兄弟。
“你跟女孩在一起的时候，没有办法像跟男孩一样自在表达，你无法像跟男孩在一起一样，有那样一份亲热的感觉。
“男人之间的那份亲热，和男女之间的那份‘亲密’是不一样的，你知道吗？”
庚点了点头：“好像知道了。”
我告诉他，“亲热”是跟性没有关系的，可以跟同性亲热，也可以跟异性亲热。同性恋之间的关系，除了亲热之外，还有一个跟性有关的联系。
“你现在还认为你是同性恋吗？”我问道。
“我不认为我是同性恋了。”庚的眼睛开始放光了，身子挺直了，眼睛也敢和我对视了。
心理咨询师手记：
从“同性恋倾向”到抑郁，庚身上存在这样一个链条：我是同性恋→掩盖“真相”→注意力不集中，成绩下降→老师、父母问原因→“真相”泄露→害怕歧视，中断学业。
那么，事情的真相是什么？
庚从出生到6岁，就与父母分开，和奶奶住在一起，导致他没有和父母建立起充分、无障碍的连接。在一个孩子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情绪塑造期和沟通模式形成期，他都错过了。
这种缺失，使庚没有能力表达自己的感受。当他面临“我是同性恋”这样一个巨大痛苦时，没有能力向父母、向老师求援，最终只能默默承受。
婴幼儿时期与父母的分离，会使孩子内向自闭，觉得不被爱，怨恨父母，面对压力不知所措……而这些，都会给孩子的成长带来阻碍和伤痛。
最后要告诉所有父母，在孩子6岁以前，尽最大可能多陪陪他，给他爱，给他力量。（注：为保护受访人隐私，人物姓名、时间、地点做了处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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